刘青石:对,没有关系的人。刚说了两句,特务就吼不能说话。我又说对不起对不起,半台湾话半普通话。我看他稍微有点松懈了,突然把他推翻在地,夺门而出。但我老婆没有跟上来,她去找他的枪了,怕这枪伤害我们。她要是不找他的枪,跟我一块儿跑,就能跑掉了。哎呀,当时多难受啊!想回去吧,两个人一块儿死!所以这个是命运注定的。我一面跑一面听到后面我老婆被打,听到她的叫喊。我在那个胡同里转来转去,转到人家屋里去了。家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人家害怕,问怎么回事儿。我说后面有人追我要杀我。那是间日式房子,炕跟地面有一个大空隙,里
头积满了鸡粪啊什么的,乱七八糟的,我就在那儿躲起来了。门口有个小水沟,这家的老太太在那儿佯装洗衣服。后来好多宪兵特务追过来,到处找,问这老太太有没有看到什么模样的人从这里过。她还给他们指,说刚才好像有个人急急忙忙地从这里去了。
第二天趁着下雨的时候,我假装成煤矿工人跑了出来,去找我姐姐,让她用暗语向香港地下联络站发出十万火急的告急电报,说“公司老板已经住院了,很多亲戚朋友去看他”,意思是他被捕了,连累到很多人;还有“我现在在你母校的山上种茶”,意思是我在这儿躲起来了。他们回电给我说“放心吧,叔叔马上回去”,意思是你先坚持下去。为了躲避国民党特务的追捕,刘青石和另外四个中共地下党员在家人的帮助下,最终逃到了郊区一个荒凉的墓地潜伏了下来。就在他的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时,刘青石才得知蔡孝乾已经叛变的消息。而帮自己联络找船的朋友何荣全也已经被扣上协助台共总书记潜逃的罪名,被捕入狱。
刘青石:一开始还不相信,真的不相信。后来报纸登了一篇文章叫《第二战线的胜利》,谈共产党怎么被破坏的,还有所谓的《告台湾地下党同志书》,劝我们出来自首。蔡孝乾的照片也被登出来了。
陈晓楠:当时心里什么滋味啊?
刘青石:什么滋味?哭笑不得!他在我心中代表着党,又参加过长征,那么坚强的革命战士居然也叛变了,亏我对他那么尽忠,真叫人寒心。为了帮他离开台湾,我把我的朋友也害了,他是最无辜的。
陈晓楠:你心里很难过。
刘青石:真难受!害得人家被特务抓去了,他的妈妈、哥哥全部都被抓去了。他体格像泰山似的,听说被打得最厉害。你说我听了心里受得了吗?这影响面太大了,哪有这样牺牲的?我一个人牺牲是我自己选择的,牺牲这些无缘无故的人,我实在是觉得愧对人家。蔡孝乾叛变后,交出了中共台湾地下党所有成员的名单,中共地下党员纷纷被捕,中共地下党员国民党中将、“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和中共华东局特派员朱谌之也被逮捕。不久,刘青石得知,妻子因为无法忍受特务的刑讯,把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因此多名战友被捕,其中包括曾和他一起蹲过日本监狱并在他带领下加入中共的唐志堂。1950年6月10号,吴石、朱谌之和另外两名中共党员被枪决于台北马场町刑场。不久,刘青石的好友唐志堂也被枪决。
刘青石:是我老婆带特务去抓的,她领路去的。
陈晓楠:当时什么感觉?
刘青石:太复杂了!为什么连这样不必要的人都要说出来?唐志堂跟我,那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她的行为让我觉得很痛苦,对不起同志,对不起我的兄弟。
陈晓楠:你的妻子并不是党员,但是也为党做了许多工作。她其实并不是说有这个信仰,她是为了你在干这些事情啊。
刘青石:她对共产主义、对政治恐怕也不太感兴趣,都是为了我,为了爱。所以她的行为我也能够理解。后来时间一长呢,谣言就多了,说敌人逮到女同志就乱来了,十个八个都让他们给欺负了。我听了挺难受的,我对她的感情特别复杂。
陈晓楠:在墓地里听到那么多同志被枪决的消息,心里是什么感觉?刘青石:我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当时我跟父亲商量,能不能给我准备氰化钾。那个一喝,几秒钟就没命了。一旦敌人想要逮捕我,我就自尽了,不要影响别人。但是最后我父亲还是没有给我准备氰化钾,我就和那四个战友在墓地里开荒种地,一有情况就藏起来,和敌人打游击战。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有时候棺材里的死人已经化了,没有了,有危险的时候我们就跳到棺材里。或者附近煤矿有废旧的坑道,就跑里头躲起来,坑口用草掩盖。有一回我们对面那座山突然紧张起来了,被包围了,戒严。我们以为出事了,紧张得不得了。第二天才知道,那个地方有一些人被捕,他们也是藏在那儿的地下党员,不过不是我们这个系统的。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来了个阿兵哥,我们正好面对面碰上了,我们正准备跑,谁知道他一看见我们就跑了。
陈晓楠:他为什么怕你们呢?
刘青石:你不知道,国民党挺乱的,他是来偷地瓜的,做贼心虚!陈晓楠:那你们一直在墓地里潜伏,没有想过和组织联系吗?刘青石:没办法联系啊。每年通缉令一个一个地查,市委书记以上的都没有了,就我这个通缉令每年都有。基本上我知道整个组织都被瓦解了,与大陆党组织的联系已经彻底中断,我们算是在孤军作战。作战也没有活动余地呀,你哪怕是有一点武器跟他拼命也是一个出路,但是只能藏起来,真难受。
陈晓楠:你在通缉令上一次次看到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感觉?
刘青石:哪有什么感觉!我就觉得把我捧得太高了,我只是共产党的一介小卒。
陈晓楠:有没有想到下山去自首?反正自己的组织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