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我参加了北京的纪念抗战胜利40周年的会议,会议地点在京西宾馆,当时出席者大多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我在会上读了我的这篇论文,刚刚读完,有一个大学领导、八路军老干部就拍案而起,痛斥我说,只有八路军、新四军抗日,国民党从来不抗战。
当时我很尴尬,面对这样一个白发苍苍激愤的老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但我在第二历史档案馆呆了几个月,整整看了国民党70个师的档案,我知道自己写的都是有根据的。休息时,当时的中国史学会会长戴逸教授、北京师范大学王桧林教授走来,拍了拍我的肩说,你说的是对的。
最早给“黑社会”下定义,被批给社会主义抹黑
青周:国民党抗日的说法并不新鲜呀?
苏:你今天听来不新鲜,但在那个时候,社会氛围还没有转过来。就像现在都知道黑社会,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刚刚出现黑社会萌芽的时候,在制度的层面,几乎很少注意到它或者说是回避它,但是,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问题。
那会儿,黑社会只是个很大的娱乐话题,香港的警匪片啊,包括好莱坞后来的电影《教父》,但娱乐只能是娱乐。其实在历史上,尤其近代中国、特别是上海的黑社会相当猖獗,它的反社会性,在世界黑社会历史上都是非常典型的。我之所以选择黑社会做研究,就是感觉到我们国家处于转型时期,有组织犯罪会不断壮大,会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应该及早警觉。那么历史上黑社会怎么形成和壮大?政府治理过程中有没有教训可以借鉴?所以就花了不少时间研究它。我提出警告,假如不积极应对这个问题,不远的将来,中国的黑社会将死灰复燃。果不其然,到上世纪90年代以后,我们国家有组织的犯罪非常厉害了。
青周:您把研究的黑社会问题写入了高中历史教材里。这是之前的高中课本里没有的?
苏:我在教材里写了黑社会,这可能也是第一次。本来这就是个社会问题,现在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因为好奇、讲义气,而误入歧途;同时,黑社会组织也会有意勾引青少年加入他们的组织,所以青少年要知晓并保持警惕。
1991年,我写了一本书叫《近代上海黑社会研究》(与陈丽菲合作的),为了写这本书,我们找遍了所有的中文词典,都没有“黑社会”这个词,我很惊讶。家喻户晓的“黑社会”,竟然从《辞海》到《辞源》,都不见踪影。
于是,我们在《近代上海黑社会研究》这本书里首次对黑社会下了定义。几年以后,最高法院在司法解释有组织犯罪的时候,参考了我们的定义。记得当时出版社审查的时候,将我们对当代社会有组织犯罪的思考文字删得不成样子,他们认为,说中国已有黑社会萌芽,是给社会主义制度抹黑,我们提出不再出版的抗议,才保留了大部分“结束语”。
曾给禁毒部门“纠错”,没得到回应
青周:您的“离经叛道”也不是那一次两次?您好像还是毒品史专家?
苏:毒品问题也是我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关注的。当时中国开始重新出现毒品问题,新闻报道云南瑞丽开始出现一些毒贩。大家都知道鸦片跟近代史上耻辱联系在一起。我就想,为什么中国跟毒品有不解之缘?然后我去看解放后有谁研究了毒品史,结果发现几乎是个空白。这么重要的现实问题,竟然鲜有人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