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代王建《宫词》:“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雨飞一片东”,以暮春桃花飞谢喻宫女色衰的惋惜之情;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描写当初爱的信誓旦旦,到头来却犹如这易衰的桃花一般情意飘零;李贺《将进酒》:“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将桃花纷纷飘落以“雨”作贴切比喻,“红雨”便成了易逝韶华的喻词。宋代陆游在《钗头凤》中感叹:“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感伤被抒写得缠绵而凄婉,桃花与悲情结下不解之缘。清代曹雪芹《红楼梦》中孑然一身的林黛玉,见到满树桃花飘零,落红遍地,哀伤自怜的悲情不由涌上心头,写出《桃花行》:"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葬花词》:“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唱出香魂消散之前的飞鸟遗音。
春去匆匆,落红无数;春色再好,终归逝去;桃花再美,终要零落。佳人如这满园春色与桃红,凄然飘零在岁月的印迹里。娇艳的容颜逝去了,美丽的爱情也离去了,这是一种红颜渐老的悲叹之情,更是一种岁月流转的沧桑之感。那么,古人为何将桃花比喻为“红颜薄命”呢?
《桃花双绶图》清·余省《桃花白头图》清·高其佩《桃花柳燕图》清·李鱓
这或许与桃树的特性有关吧。据明代文震亨《长物志》记载:“桃性早实,十年辄枯,故称短命花。”说的是桃树其性早熟,三年即可结实,然而六七年便老化,枝干在结果后越来越细,十余年后易枯,树龄并不长,甚至有“短命花”之称。故此,古人作诗有“梅子酸心树,桃花短命枝“之说。
这或许也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神秘文化因素有关吧。神秘文化讲究风水、相术、算命等方术,什么“命犯桃花”的八字命理,什么“红颜薄命”的面相特征,隐约其辞,依违两可。李渔说过,凡是看到妇女的脸色与桃花相似,并且颜色与光泽不分的,就应当以花魂看待,可以断定她离死期已经不远了。然而切不可说出来,以免她悲伤起来。李渔以面相断定一个妇人生死,未免过于荒唐了。
这或许是文人沿袭前人“桃花=红颜薄命”的文学意象标识有关吧。红颜易老,美色易衰,早已是许多与桃花有关诗歌的主题。“人面桃花”已成为凄美爱情的象征,成为多情文人心中的痛,因此留下让人回味无穷的痛着的美。文学作品中屡见的“落红”意象渲染了数不尽的伤感,爱情一旦以桃花来喻说,美丽的背后总难免有几分涩涩的酸楚。桃花易凋,红颜易老,花开花谢,惜春归去,叹红颜薄命自然成为文人笔下的伤逝情绪。
当然,古人笔下的女子不全是红颜薄命的桃花意象。它既有“易植子繁”的壮实农妇类桃花意象,那些如《诗经·桃夭》中新嫁娘一样结实健康、美丽勤劳、生命丰盈的女子。又有“桃容增艳”的刚强义女类桃花意象,一如《桃花扇》中秦淮名妓李香君,《镜花缘》中桃花仙子女侠燕紫琼。应该说,古人笔下的桃花意象是丰富多样的。用桃花喻佳人,不只是突出她们的美,也隐喻了佳人的命运与前程。人花相映,花人合一,形成了人面桃花这一复合文学意象。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一文学意象从上古时代重生殖崇拜的壮实健康,到中古时代充满强烈的生命意识的伤感抒情,到近古时代追求自我价值展现的道义精神,反映出了不同时代社会文化思潮和文人的文化追求。古人的这些文化创造,犹如“灼灼其华”的夭夭桃花,充分显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强烈旺盛的生命力。